從12月4日BTChina關閉伊始，BT網站、字幕組的工作人員、販賣盜版碟片的小販、出售互聯網電視的家電廠商，還有那些日劇控、美劇控們，心情都開始變得復雜起來

　　無奈和焦慮的情緒是從12月4日自網上蔓延起來的。

　　那天晚上，30歲的蔣敏杰像往常那樣連上BTChina，準備下載《2012》，卻發現這個網站怎么也打不開。在確定并非自己的機器問題，而是BTChina已經關閉之后，他面對那個空蕩蕩的頁面若有所失。

　　這只是那個周末里，一連串令他備感失落的消息的開始。

　　事情發生得如同熱門電影在網上傳播一樣迅疾：悠悠鳥社區的一份公告宣布自己即將“轉型”，分階段撤銷網站上迅雷、快車、BT等資源的下載鏈接；伊甸園、人人影視、豬豬樂園、CHD、西摩BT、龍漫BT 開始不能訪問。

　　對于“關停”的消息，BTChina站長黃希威并沒有比蔣敏杰早知道多久。

　　在12月4日收到“BTChina備案號將取消”的郵件時，他以為這是一出惡作劇。在這個習慣以網名交流的圈子中，此類玩笑時常發生。不過，如果事情是真的，就意味著網站很快就會被關閉、無法訪問。他決定打個電話。

　　6年前，他把BTChina設計為網上BT資源的搜索引擎，自費維護這個沒有商業規劃的個人站點。這不是他的全職。他聲稱，這樣做只是為了建一個有人喜歡用的網站。到關閉之前，它幾乎可以搜索到國內所有大型BT發布站的種子資源。但自從《網上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規定出臺以來，他擔心被關停的事情遲早發生。

　　這通電話證實了這種最壞的猜想。幾十分鐘后，黃希威看到了那份正式文件。

　　他想起服務器的托管機房。也許可以往那再打一個電話—不確認能說什么，但說點什么都好。盡管“心里早有準備”，但收到備案號將直接被取消的通知，依然令他猝不及防。在考慮了一段并不長的時間之后，他還是決定放棄。

　　黃希威以為可以悄悄結束，但這一天形勢似乎總是向著最壞的方向發展。最先察覺的是它的用戶，“BTChina無法訪問了。”有人在網上說。不到一天，它就演變為一個歪曲的版本：黃希威被拘留了。消息出現在各大門戶網站上。

　　黃希威從來沒有統計過BTChina的用戶數量，直到那天他才肯定自己的這個站點受到了廣泛關注。他特意使用一個國外IP，登錄btchina.net主頁面并留下了兩段話，說明站點已經關閉，并且有關自己人身安全的說法并不可信。

　　在域名正式失效以前，這幾乎是黃希威證明自己曾經身為站長的最后一種方式。

　　就這樣，一夜之間，那些美好的記憶似乎真的就要消失了：在開著空調或者暖氣的房間里，在硬盤吱吱作響的時刻，在專門用來24小時不停機工作的下載機上，誕生了美劇迷、日劇達人和高清中毒者他們討論這個版本的資源和另一個版本的不同，或者比較各個翻譯小組間字幕的優劣，結成旗幟分明的陣營；那些苦于沒有“種子”、下載速度太慢的人在帖子里寫到：請做個有種的男人。

　　蔣敏杰度過了幾年來第一個沒有下載的周末：“以后日子要怎么過啊？”

　　他是在德國留學的時候迷上美劇和下載的，現在的家里有一臺專用下載機，不久前還加了一塊1T容量的硬盤，以及可以連接電視的硬盤播放機。他有喜歡的游戲，有正在追的美劇—《Hero》和《Lie to Me》。如果BT網站或者VeryCD提示將有資源更新，他會隔兩個小時就刷新一次頁面，幾乎每天如此，樂此不疲。當電影、電視劇或者游戲一個個進入硬盤的時候，蔣敏杰感到了一種保障—盡管他很可能幾個月之后才會去看它們一眼。如果連接了網絡而不下載，他就會懷疑2M的帶寬是不是有些浪費了。

　　周末過去了，一部分暫停服務的網站恢復了正常，但大部分BT下載資源被撤銷了。12月11日，國內第三方網站流量監測和統計機構CNZZ的數據統計說，與11月同期相比，12月首個周末使用BT相關站點的獨立訪客數量降幅達到了32%。

　　BTChina始終沒有恢復，它已經永久關閉了。

　　在BTChina關閉之后，王笑佳所在的BT站點撤掉了所有BT資源的鏈接，停止發布片源—哪怕是已經制作完成的。按照專業術語，這被稱為“停止分流”。

　　她所在的字幕組屬于國內規模最大的美劇BT站點之一。這個站點組織完善，被分為字幕組、論壇、分流三大部門。其中字幕組負責字幕的翻譯、制作和上傳，論壇組負責社區版塊，而制作影視資源并發布到網上的則是分流組。

　　這樣專業而分工明確的站點，是國內美劇BT資源發布的主要力量。片源自國外HDTV頻道錄制，隨后被壓成350M或1.4G不同版本的大小，并將其制作成小的壓縮包上傳至FTP上(FTP：一種建立在兩臺計算機之間的遠程文件傳輸協議)。擁有FTP賬號的人此時就可以在另一臺計算機上獲得片源；另外，他們也可以從國外一些更專業的BT站點上獲取原始片源。

　　規模最為龐大的字幕組多由愛看美劇的學生組成，他們分布在世界各地，將義務翻譯字幕作為鍛煉外語能力的兼職。在《越獄》這樣的熱播美劇上，他們與其它大字幕組之間時常進行著速度上的激烈競爭，而其發布先后只不過相差幾分鐘。對字幕翻譯的認可度是下載者選擇下載版本的重要依據。“看日劇的話，字幕組比較喜歡日菁還有豬豬；如果是美劇的話，以前喜歡的是伊甸園，現在的是YY字幕組。”蔣敏杰只會選擇自己喜歡的字幕組的版本下載。

　　王笑佳曾從蔣敏杰這樣的人身上獲得一種滿足感—盡管只是一份義務兼職。但她擔心這種被認同的滿足感以后再也不會有了。和她相比，沈晟擔心的卻是一個很具體的問題：在BT網站不斷被關停之后，誰也不能保證這不會殃及字幕網站。

　　他的網站目前是國內最主要的字幕發布網站之一。在2002年前后被架設起來時，這個站點只是沈晟的個人空間。盜版DVD的勢力那一年才剛剛擴張。在發現無法忍受影碟字幕的粗制濫造之后，他著手翻譯這些字幕并上傳到自己的空間上。幾天之內，字幕下方出現了第一條評論；差不多半年后，有人要求在他的網站上上傳字幕，“一起交流”。

　　沈晟獲得了最初的成就感。幾年之后，他將網站改成了專業的字幕上傳網站。由于此類字幕專用發布平臺數量稀少，因此它迅速成為各大字幕組的重要發布工具。他在網站上掛了一行小字：翻譯也是一種再創作。迄今他仍樂于談論不同翻譯者之間的區別，認為與純粹的外國語學生相比，一位醫學從業者翻譯的《豪斯醫生》就會與前者有諸多微妙的不同。

　　不過，現在他已經開始懷疑這樣的純粹樂趣還能持續多久。

　　這些字幕組所制作的美劇、電影曾經給蔣敏杰帶來過生活的一大樂趣：他在網上發帖，與人爭辯，對劇情或人物得出或好或壞的結論。他以美劇的標準來衡量所有電視劇。現在，他開始擔心一旦下載資源全部關閉，自己在影視劇的審美方面是不是會倒退很多：“就像之前看的所謂的國內版柯南，你仔細一看，發現里面都是抄金田一的，就連臺詞都是抄的。但是如果沒有下載的話，你會覺得還挺好的。”

　　他覺得這就像一個吃慣了面包的人忽然被要求改吃米飯。不是面包好米飯不好，而是習慣被改變了，而且“太突然”。

　　懷著相似的心態，很多人開始涌向使用電驢軟件下載的網站VeryCD。12月12日，這家著名電驢站點的創始人之一、技術總監戴云杰發現，網站訪問量在過去兩天中至少提升了90%。有大量用戶的表現空前瘋狂，他們似乎患上了“BT恐懼癥”，擔心VeryCD會遭遇與那些BT站點同樣的命運。他們將VeryCD的資源發布頁整頁整頁地拖進電腦保存，以留住那些電影、音樂、游戲或者軟件的鏈接。這是電驢的最大魅力：盡管同為P2P(點對點)傳輸，但與BT軟件稍有不同，電驢可以自行尋找那些上傳同一個資源、位于不同地點的服務器。只要保留這些資源鏈接，即使VeryCD網站無法訪問也可以進行下載。

　　“終極下載”令VeryCD頁面承受了巨大的流量壓力，訪問一度異常緩慢。

　　12月9日下午兩點，出門在外的戴云杰與VeryCD的另一位創始人、總經理黃一孟，幾乎同時接到了公司員工“網站不能訪問”的電話。此時與合作伙伴的商談還沒有結束，但他們還是決定立刻回公司看一看。他們不敢大意—自12月4日各大BT網站相繼關閉、撤銷資源，就有“VeryCD也將關閉”的流言不斷傳出。

　　在黃一孟和戴云杰回到公司的時候，最主要的原因已經查明：對BT站點的整頓使各大服務器托管商(IDC)無法正常運轉，VeryCD的服務器也在其中。

　　兩名負責IDC的員工被召集到黃一孟的辦公室。這個只有4人參加的簡短會議決定：所有正在進行的項目暫時停止，將盡可能多的人手用于服務器恢復工作的溝通和跟進。他們也同時開始考慮合適的備選機房、建立資料的備份和鏡像—公司成立以來，他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計劃。

　　24小時之內，戴云杰給IDC打了幾十次電話，并且開始在網上翻閱用戶對VeryCD無法訪問的反應。他發現類似“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用 VeryCD下載資源”、“如果VeryCD沒有了該怎么辦”的留言和評論，在百度貼吧、豆瓣、開心網上隨處可見。戴云杰從不懷疑公司的前景，此刻卻在被用戶認可的巨大滿足感，以及P2P站點生存空間的不確定性之間左右搖晃：“網站是不是被捧得有些太高了？”

　　黃一孟在時下最火爆的新浪微博(t.sina.com.cn)上寫了一條聲明：VeryCD無法訪問是因為機房故障，預計第二天中午就能恢復訪問。12月10日下午4時，VeryCD恢復正常。其首頁上一則有關“VeryCD正在陸續恢復”的公告，在隨后的三天時間內被瀏覽了20多萬次。

　　VeryCD還沒有關上大門—這大概是過去的一個星期中，下載迷們聽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但他們的信心卻在這幾天里搖搖欲墜，為了繼續生活中最珍視的一部分，而尋找更多的可能。

　　蔣敏杰排斥在線觀看的方式—在線觀看必須一本正經地坐在電腦前，他將很不習慣。他打算去淘碟，因為“我不能不看美劇”。

　　在中國，“淘碟”意味著購買那些盜版碟片。它們包裝簡單，卻保持著與世界同步。在北京搜秀城附近，碟店老板李華現在每天可以賣掉30到40張盜版電影，以往一般不會超過20張。他聲稱這與BT被封有關。在中關村銷售高清設備的魏洲的店中，到店里拷貝電影的客戶數量較上周增加了兩成：僅12月13 日這一天，在店里準備拷貝電影的硬盤就有50多塊；與此相隔不遠的另一家店內，則放著100多塊大容量硬盤，還有兩臺播放器及一臺液晶電視供人體驗觀看效果。這是眼下又一樁流行生意。商家們發現的是：高清電影體積往往高達數十G，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時間和帶寬下載。

　　不過，即便是安裝了高速寬帶的商家，眼下也已經無法從BT上下載資源。一位店員說，“還是有渠道可以找到高清電影資源，但比以前難找。”

　　一種可能的方式是PT下載。王笑佳透露，PT下載所使用的軟件與BT下載相同。不過PT論壇記錄每一個用戶的下載和上傳量，當下載與上傳的比例達不到要求時，將被禁止訪問和下載。這種要求成員貢獻上傳量的制度保證了PT論壇的下載質量，注冊人數的限制也決定了它并不能以大規模公開的方式存在。

　　在與BT下載軟件競爭多年之后，迅雷也可以視為現階段一個暫時的勝利者。它得益于在客戶端之外，對公司化、平臺化的盡早布局。

　　2006年8月份，迅雷獲得了《魔比斯環》和《夜宴》的網絡發行權，他們試圖以4元的低價吸引用戶觀看版權內容并由此向廣告主收取廣告費。迅雷 CEO鄒勝龍對《第一財經周刊》透露，在獲得《網上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之后，自2009年1月至今，90%以上在影院公映的影片都出現在了迅雷上；影視內容的總數為6000多部，2萬多集。2009年11月，迅雷推出高清頻道“迅雷看看”，希望使其成為推送高清晰網上內容的主要平臺。

　　網絡下載有多大的生存空間，是TCL這類開始注意網絡視頻內容市場的家電廠商所感興趣的問題。當這家公司自2007年起開始研發能夠上網和播放網絡視頻格式的電視機時，就曾在內部引起過爭議，并且集中于政策風險。

　　2008年起，互聯網電視被TCL作為最大的賣點推向市場；2009年，TCL甚至做出了停產40英寸以下“非互聯網電視”的決定。目前TCL 在售的產品一大半都是具備網絡下載模塊的產品。TCL多媒體中國區總裁韓青透露說，TCL將迅雷作為合作伙伴，互聯網電視下載的流量都通過網絡指向迅雷的影視平臺。

　　他表示，BT網站被封暫時還沒有影響到TCL推廣“互聯網電視”的計劃。但他也承認，如果消費者能從別的網站下載到沒有版權的片源，同樣能通過硬盤連接到TCL互聯網電視中播放。

　　蔣敏杰希望能夠回到以前的那種時光，渴望重新感受那種“先出原版，然后等待翻譯”的興奮感；周末和妻子、朋友一起緊追劇集并討論的幸福感；在硬盤里存上大量劇集、游戲的滿足感

　　現在，他很迷惑：“如果沒有了下載，以后很多時間怎么打發掉呢？”

　　(文中李華、魏洲、王笑佳為化名。本刊記者蘭紅對此文亦有貢獻)

　　海盜灣之“死”

　　世界最大BT下載網站“海盜灣”的關閉，究竟是一個時代的結束，還是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文｜CBN記者 楊櫻

　　2009年11月17日，世界最大BT下載網站“海盜灣”(thepiratebay.org)，在官方網站上宣布永久關閉Tracker服務器：我們認為沒有必要再維護Tracker服務器了，它不會再上線了！它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這似乎是海盜灣悲傷的退場告白。去年1月31日，瑞典檢察官對海盜灣提起刑事訴訟，控告網站的4名管理者Gottfrid Svartholm、Fredrik Neij、Peter Sunde與Carl Lundstr?m“協助他人侵犯版權”。聽到這個消息，許多電影公司和唱片公司也紛紛提起民事訴訟，要求海盜灣總計賠償1800萬美元。今年4月17 日，瑞典斯德哥爾摩一家法院以侵犯版權罪判處4人各一年監禁，并向受到版權侵害的媒體公司賠償360萬美元。

　　四名被告并沒有馬上入獄，他們有權上訴至最高法院下達最終判決。海盜灣方面表示，海盜灣網站只是為用戶之間相互分享內容提供索引，并沒有涉及到侵犯版權的內容。 據悉，法庭并沒有判決關閉海盜灣的網站，用戶仍然能夠共享和下載網站資源。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場訴訟給海盜灣帶來了空前人氣。在審判開始后短短幾周，瑞典盜版黨(Piratpartiet)的黨員人數增加了50%，暴增至2.8萬人，一躍成為瑞典第三大黨，并于2009年歐洲議會選舉中在瑞典獲得了7.1%的選票，在歐洲議會中擁有1個席位。在法院宣布判決的當天，數千人走上瑞典街頭，抗議海盜灣被查抄。

　　海盜灣由瑞典一個民間反版權組織海盜署(The Piracy Bureau)成立于2003年，一年后獨立運營。雖說和盜版黨無甚聯系，但兩者宗旨相同：反對現有的版權制度，認為其阻礙了知識傳播，并成為大公司利益壟斷的工具。海盜灣一直為美國電影協會、美國唱片工業協會等組織所怨恨，美國曾以官方形式向瑞典政府施壓，要求其必須對付海盜灣，否則便將瑞典列入世貿組織黑名單。于是后者于2006年5月突襲海盜灣網站總部，拘捕兩名高層，不過網站暫停數日之后便得以重開。

　　來自官方的麻煩在海盜灣看來司空見慣。瑞典警察突襲之后，海盜灣便把總部搬遷到荷蘭。但好日子不長，很快荷蘭政府也開始施壓，海盜灣又搬回了瑞典。2007年，著名的私人國家西蘭公國(Principality of Sealand)刊登廣告待價而沽，海盜灣便計劃籌資買下，以建立沒有版權法約束的自由國度。籌款額高達1億英鎊，海盜灣承諾，所有捐贈人都將獲得未來的國家公民資格。

　　可惜西蘭公國并沒有回應海盜灣的出價，所以海盜灣不得不改變計劃，以期買下其它小島作為替代方案。與此同時，海盜灣用戶規模不斷增長。至 2008年11月，海盜灣宣布網站同時下載人數達到2500萬，管理的種子超過100萬個。雖然下載并不要求注冊，但是目前海盜灣已經擁有400萬注冊用戶，Alexa Internet統計后稱其為“全球第105個最受歡迎的網站”。而海盜灣則自稱為“全世界最強韌的BT網站”。

　　就在判決宣布后幾天，有用戶拷貝網站所有存檔制成種子文件，因此理論上第三方也完全能重新制作另一個海盜灣。而被告之一的Peter Sunde則表示：“我們被判有罪，這真是相當令人驚奇的事，他們也可以罰款我們1億美元，這無關緊要，因為我們不能也不會做出賠償。”

　　永久關閉Tracker服務器，似乎是海盜灣無奈妥協。但立場很快被澄清，“去中心化的下載模式已經非常成熟了。Tracker模式過時了。我們已經把一臺服務器送入了博物館，現在是時候將舊的下載模式也送進博物館了。”海盜灣全面啟用了新的magnet協議，這能讓用戶在沒有Tracker的情況下完成BT下載—一個新的BT技術的時代已經悄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