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名片

　　王吉鵬，遼寧渤海大學教師，長期從事網絡文化研究與網絡色情批評。２００３年６月發表《網站ＣＥＯ的下一個稱呼：老鴇——談談網絡色情》開始網絡色情批評，引起極大反響。主要作品《王吉鵬快意恩仇錄》《一個公民的質問：誰應該為網絡色情現狀負責》等。獲得２００３年度十大經濟新銳、文化部年度杰出文化人物提名，成為２００３年中國互聯網最有影響力人物之一。

　　網絡反黃與網絡色情批評

　　主持人：２００３年６月，你在博客中國網發起了的“網絡反黃運動”，至今已經半年多了，我們看到的是網絡色情雖然有一定的收斂，但卻常有反彈之勢，從黃色短信、色情圖片、色情小說、黃色電影、淫穢聊天甚至發展到視頻性愛，不僅覆蓋的網絡領域更廣，相關的技術手段也不斷升級。這種情況你預料到了嗎？你自己如何評估這次“反黃”行動的成效？
　　王吉鵬：我首先想說明的是，媒體所稱的“網絡反黃運動”并不是我發起的，我只是一個參與者，因為對網絡色情的批評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在我之前，方興東、康國平等網絡文化學者都批評過網絡色情。實際上，我更愿意把我們所做的事情稱為“網絡色情批評”而不是“網絡反黃運動”。“網絡色情批評”是從網絡產業發展的范疇、從法律的視角對互聯網色情現象進行系統批評，“互聯網反黃運動”則容易把網絡色情僅僅局限在道德范疇，關注網絡色情離不開道德范疇，但僅僅進行道德審判是不夠的。客觀地說，由博客中國發起的網絡色情批評已經取得了成效，被批評的各大網站不同程度地更改和刪除了相關內容；相關部門在外界的壓力和推動下，對于短信聯盟的管理、加盟ＳＰ的管理的力度也在加強；一些原來以經營色情為業的中小網站的行為也有所收斂。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有反彈，時不時出現如你所說的色情加劇現象，這可以稱之為“色情復辟”。網絡色情是一個復雜的社會文化現象，憑借一次“反黃”行動就想使網絡色情大為改觀是不現實的。我覺得這次網絡色情批評最重要的意義還不在于網絡上的色情內容減少了多少，而在于其產生的廣泛的社會反響：一是引起了社會、傳媒的關注；二是引起了相關政府部門及有關領導人的關注；三是引起了孩子家長的關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心網絡色情可能造成的傷害，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給孩子一個健康成長的網絡空間的重要性與緊迫性。
　　主持人：你如何界定網絡色情？網絡色情有哪些表現方式？有人提出，對網上色情與網下色情應該區別對待，你認為二者有本質的區別嗎？網絡可以成為色情通行的“特區”嗎？
　　王吉鵬：對于網絡色情，研究者有許多界定，但還沒有針對網絡色情的法律規定。不過，在現階段我國對于淫穢色情出版物的認定、處罰、判罪、量刑應該適用于網絡色情。根據國家法律和政府法規，凡具有以下內容的書刊即屬于淫穢出版物：淫褻性地具體描寫性行為、性交及其心理感受；公然宣揚色情淫蕩形象；淫褻性地描述或者其他性犯罪和手段、過程或者細節，足以誘發犯罪的；具體描寫少年兒童的性行為；淫褻性地具體描寫同性戀的性行為或者其他性變態行為，或者具體描寫與性變態有關的暴力、虐待、侮辱行為；其他令普通人不能容忍的對性行為的淫褻性描寫。基于互聯網為載體的作品是不是屬于出版物呢？答案是肯定的。所以，網上色情與網下色情在本質上是一樣的。網絡色情表現形式多樣，主要是黃色影片、黃色圖片、黃色小說、黃色動畫、黃色短信，還有一種是通過超級鏈接進入到淫穢色情網站。需要說明的是，網絡色情雖與傳統的淫穢物品諸如淫穢的書刊、ＶＣＤ、錄像帶和圖片等具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但是，兩者在制作、交易和傳播的手段方式上都存在很大不同。第一，制作方式上，傳統的淫穢物品需要特殊的大型設備，而網絡色情的制作只需要相應的計算機、服務器及與之配套的開發軟件即可；第二，交易方式上，網絡色情與一般傳統的淫穢物品用現金、支票結算為主進行交易的方式不同，具有很大的隱蔽性；第三，傳播方式上，網絡上的色情信息在販賣時并不需要人與人之間的接觸，買賣雙方互相并不知道對方在何地，地域、時間上均不受限制。網絡色情的這些特點，也給網絡色情犯罪的認定與處罰帶來了很多障礙。
　　主持人：網絡色情泛濫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是網絡經營者的利益驅動，還是網民的內在需求，或者說是二者之間的互動？
　　王吉鵬：網絡色情泛濫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網絡科技在快速發展，但是，與之適應的社會秩序、文化秩序、法律秩序、道德秩序卻遠遠沒有建立起來，這就在客觀上為網絡色情提供了生存空間。首先，在立法上的模糊性使對網絡色情的管理出現漏洞，雖然與網絡有關的法律法規不少，但對網絡色情都沒有明確的規定。另外，經濟利益的驅動是網絡經營者以色情信息牟利的主要動力。第三，網絡色情之所以有利潤，是因為有市場需求，有網民需要它。需要產生生產力，需要誕生色情的服務方式。色情文字、圖片、影像滿足人的感官需求，網絡召妓等滿足人的肉體需求。這種需求的產生與膨脹既與人性最深層的欲望密不可分，也與我們的文化傳統有關，因為長期以來人們處于一個對性和色情控制很嚴的社會，一旦開禁便出現蔓延之勢。

　　值得討論的幾個敏感問題

　　主持人：網絡色情的消費者一部分是成年人，另一部分是未成年人。有學者提出，談網上色情，應把未成年人與成年人分開，對于成年人，提反對網上色情要慎重。那么，成年人有欣賞色情的權利嗎？
　　王吉鵬：在很多討論中，人們對于色情與情色的概念沒有區分開。其實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色情是法律范疇，情色則更多的是道德范疇。在一個道德多元化的社會，一些成年人以個體私密性為出發點涉及網絡情色，這在法律精神、道德判斷上是可以接受的。但在社會多元化道德面前，肯定會存在一個強勢道德，也就是社會大多數民眾共同遵守的、習慣并維護的一個道德判斷指標。網絡色情與我們全社會形成的道德判斷是背離的，我們不可能為了滿足一小部分人的欲望需求，而傷害整個社會的道德判斷指標，更不能用一小部分人的需求來掩蓋大多數人對色情的反感與批評態度。道德的多元化提倡包容精神，但道德的多元化更注重選擇有利于社會絕大部分民眾的指標與導向。我批評網絡色情，不僅因為它傷害了社會的強勢道德，更重要的是傷害了我們的青少年。我反對的是一些網絡經營者為了商業利益，不顧起碼的道德與良知向青少年兜售色情。
　　主持人：在中國互聯網蓬勃發展之時，有人提出反對色情不合時宜，認為色情是網絡內容產業發展必然要付出的代價，你認同這種說法嗎？
　　王吉鵬：我的觀點正相反，網絡色情的泛濫已經付出了不低的社會成本，網絡上欲望橫飛、情色遍地，嚴重污染了青少年成長的環境，造成了很多家長對網絡的恐懼，影響了對未成年人網絡教育的普及。這種以損害公眾利益而換來的短暫繁榮不僅有道德風險也有經濟風險，必將影響我國網絡業的健康發展。
　　主持人：在傳統的色情文化中，女性都是作為消費對象出現的，但是，在“網絡色情”的各種文化場景中，女性的角色卻發生了一些變化，雖然更多時候仍然是被消費者，但有時也成為了色情文化的主動消費者甚至參與制造者，木子美現象就是一例。為什么會出現這種變化？女性消費色情是在為女性賦權嗎？女性在色情文化中這種角色轉變又會對網絡色情產生什么影響？同時，色情文化的泛濫對女性心理與人格的發展會產生什么影響？
　　王吉鵬：確實，在網絡色情中，女性既是被消費者也是消費者，或者說是二者的混合體。我想，女性之所以會主動消費色情與網絡本身的特點有關，因為網絡具有匿名的特點。另外，也與我們的社會文化環境有關，當前我們的社會秩序、文化秩序、法律秩序、道德秩序都在不斷的打破與重建過程之中，各種生活方式的選擇、各種價值觀的表達都有了可能。而在我們的文化傳統中女性的個性、欲望是受到比男性更多壓抑的，一旦有了釋放的機會，有些女性就會以極端的方式表現出來。女性參與消費色情、制作色情作品只是某些女性個人的一種個性表達，把它上升到為女性賦權的高度有些過了，甚至會誤導一些未成年女性，使她們產生一種價值混亂。女性消費色情無疑擴大了色情消費的市場，這對遏制網絡色情的泛濫肯定是不利的。另外，需要指出的是，色情文化的泛濫對未成年女性的負面影響很大，一方面是會造成她們心理與人格的變異；另一方面，一些少女在色情的誘惑下成為色情交易的犧牲品，這個現象十分值得我們關注。

　　立法是關鍵所在

　　主持人：網絡色情是道德問題還是法律問題，人們觀點不一致，你認為網絡色情應納入法律范疇，這也就意味著遏制網絡色情應該立足“法治”而不是“人治”，那么應該如何推動反對網絡色情的法治化進程呢？
　　王吉鵬：要遏制網絡色情，立法當然是首要的。１９９７年由公安部發布的《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２０００年９月２０日國務院通過的《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都規定，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不得制作、復制、發布、傳播、散布淫穢、色情信息。２００３年文化部又發布了《互聯網文化管理暫行規定》，另外，其他網絡管理法規也有規定，禁止在網絡上傳播色情內容。但這些規定都止于簡單的禁止式規定，對網絡色情沒有明確的認定標準，也沒有相對明確的取證規定，模糊性太強，為相關管理工作帶來了一定難度，也為公平透明執法帶來一定難度。所以，有關立法部門應該制定專門針對網絡色情犯罪的法律，如果獨立立法的過程太慢，可以先對現有的相關法規加以補充修訂。就我個人的觀察，網絡色情的最大傷害群體是未成年人，我們通常說狼來了，現在不是狼要來了，而是狼已經來了，并且已經咬死人了。所以我最希望的是立法部門盡快制定一部《未成年兒童權益在線保護法》，實際上，建立這樣一部法律已經迫在眉睫。如果不能盡快立法，也可以對已有的《未成年人保護法》進行修訂，加入一些未成年兒童在線權益的內容。但從長遠看，國家應該單獨制定一部《未成年兒童權益在線保護法》，有效地防范和制止網絡色情對未成年人的傷害。
　　主持人：限制和防范色情信息對未成年人的傷害，立法是首要的，但相關的配套管理措施也是必須的，國外一些國家實行的網絡分級制是不是可以借鑒？
　　王吉鵬：要想更好地保護青少年的健康成長，網絡分級制是一個非常可行的辦法。網絡分級具體可以從兩方面操作，一是網絡內容分級，可以使網站經營者在法律允許下，提供各種不同的閱讀內容，以滿足不同階層和年齡人群的需要。在國外，網絡內容的分級制是很普遍的，網絡內容中哪些是未成年人禁止瀏覽、查閱的，有著嚴格的規定；但在我們國家，所有的內容都是對未成年人開放的。我們國家應該有相關部門對網絡內容進行分級管理。二是上網者年齡分級，這與內容分級是一致的，也就是要通過相關技術手段對未成年人進入成人網站進行身份認證，使他們不能隨意瀏覽不適合的信息。另外，我還建議應該建立一系列面向未成年人的專門性網絡信息，向他們提供一些經過選擇的網絡信息。
　　主持人：應該說我們的相關管理部門對網絡色情還是進行了一定監管的，之所以力度不夠，是不是也與各自為政的管理方式有關，如何整合現有的管理資源以增強管理力度？
　　王吉鵬：目前，除信息產業部是信息網絡的主管部門外，公安、文化、工商等各主要部委也紛紛就自己管理的領域制定了有關部門規章。各個部門都在對網絡色情進行監管，但這種分散的點式管理，容易導致多頭管理與規則沖突，乃至出現管理空隙。我認為，國家有關部門應該將各個部門協調起來，變這種點式管理模式為線式管理模式，這樣才能凝聚各方力量，更有力地監管網絡色情經營、打擊網絡色情犯罪！